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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国际交流书院校友美文:无论柳树或松柏

2023-02-21来源:深国交手机版
深圳国际交流书院校友美文:无论柳树或松柏

深圳国际交流书院校友美文分享,高中时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喜爱文学的人。向来没什么举一反三的能力,很难理解言外之意,读不懂作品中的暗示与讽刺,连带着写不出有价值的评论,如此种种使得我几次三番尝试都进不了文学的殿堂。A年级时我一边学着英语语言,一边带着罗马军团攻城的心态捧着那几本大部头向文学发起过好几回冲击,甚至一度想自学文学然后跟文学班的同学一起参加考试,均以失败告终,最后不得不接受自己无法驾驭这门“高贵的学问”的事实。

高中毕业后读了一年语言学,又换了个学校读社会学,都是与文学不沾边的学问,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曾料到自己与它会有再续前缘的可能。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心底属于文字的那一角始终空落落的,这是我没有向旁人提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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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学于我是极为理想的专业:它有种社科万金油的性质,非常适合那时没想好研究生该申请人类学还是教育学还是别的什么的我,而且我本身也相当热爱它,读起动辄六七十页的reading也乐此不疲。在一节“媒体、文化与社会”(Media, Culture and Society)的课上,教授在讲媒体阐述信息的各种方法时提到了“引申含义与直接含义”(connotation and denotation)这个知识点,比如句号的直接含义是句子末尾的圆圈或圆点,引申含义则是某句话或某件事的终结。我做了笔记,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几天后的某晚我在读了一个多小时reading后想换换口味。尽管自认对文学不开窍我还是在电脑里存着英语文学选集,留给这种想换换口味的时候读,于是这时便随手翻出一篇文章。文中对参加晚宴的人群细致而辛辣的刻画使我深深着迷,总觉得似乎能与脑中的什么联系起来,待读到结尾主人公带着极度平静的心境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雪夜时,顿时恍然大悟:晚宴的人群描绘的是那个时代社会的众生相,而主人公的心境便是作者本人对美学中立性的理解与追求——这就是前几天社会学课上讲过的东西,这就是connotation and denotation啊。

生活中绝大多数的文字都不过是符号,引申着更深刻、更难以言说的概念与情感。我怔在那里,不仅是因为文章的语言之简练构思之精妙,更是因为自己良久以来头一回靠着在另一门学科那里得来的知识“读懂”了一篇作品。

回去看标题时才知道那篇文章是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的作品《都柏林人》中的最后一篇。那个当下我破天荒地有了种此前的几年都没有过的冲动:把这本书,还有这些年没得读的好多好多本书,统统带着鉴赏的视角读一遍。

高中没有系统性学过文学的人想从头开始补文学理论并不容易。思前想后觉得最好的入手点便是高中课本,于是买了剑桥国际的A Level英语文学课本和诗歌小说选集,每天抽出一两个小时去图书馆看书。

起初以为这些东西对于自己这个接受了许久社科教育的文学“白痴”会很难啃,但出人意料,竟读得如痴如醉。

我惊喜地看到社会学课上讲的理论与眼前的文字相辅相成:在两首调性截然相反的有关爬山的诗中,我看到了作者在不同阶段对宗教的认识与当时社会对此的态度;在印度裔美国人的自传体作品中,我看到了西方中心主义对二代移民潜移默化的影响;在一篇不太知名的短篇小说《凤凰》中,我看到了消费主义的疯狂与战后西方社会不少“一切终将走向毁灭”的预言……

有一天我原本已经准备离开图书馆回宿舍,打算最后读一篇文章就走,翻开了英国作家托马斯·哈代的《儿子的一票否决》。神父与女仆的婚姻,没受过教育的母亲与从小接受私立学校精英教育的儿子,神父去世后女仆想与深爱自己的水果店老板再婚却遭到已经成为新任神父的儿子的强烈反对,最后郁郁而终……阶级差异、男权主义、畸形的家庭关系、宗教对人性的压迫,在短短几千字的小说中用平实哀婉的笔调被描摹得淋漓尽致,读完时泪点一向很高的自己眼眶竟有点湿润。

合上书的一刻,决定研究生像之前打算申请人类学一样申请文学。对自己这个看似意料之外从天而降的决定并不意外,一是因为早已习惯了自己的善变与一腔热血,二是因为深爱文字的自己心底那块从高中到现在一直空落落的地方总算被填满了。

起初我以为一向冲动的自己这回也只是三分钟热度,于是一边继续去图书馆看书一边等着这疯狂的念头退去。等了几天,几天变成了几周,对文学这份迟到的兴趣不但丝毫未减,反而如充满木柴的壁炉中那团火一样越燃越旺。我便开始想方设法不辜负那团火、不让它熄灭。

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的大学本身就不以人文社科出名,就算有资源,也不容易接触到。英国大学毕竟不同于美国大学,社会学专业每学年只能选一门本专业之外的课,而且英语文学专业几乎所有课都不允许非本专业的学生选;乍一看文学的大门似乎牢牢地对我锁着。但经历了这一切的我坚信一切皆有可能,自己的经历也一次次证明着这一点。

媒体文化与社会的教授邀请了一位比自己更了解当天话题的博士生为我们讲了一节课,课后闲聊时我惊悉这位博士生本科竟是在剑桥读的英语文学。我像捡到宝了一样逮着他问了这段时间困扰自己的一堆问题,他耐心地一一解答,并告诉我我一直觉得像是疯子碎碎念的、艾略特的长诗《荒原》其实有不少社会学人类学的价值。“文学绝大多数时候都不过是为社会罩上了一层文字的面纱,”他最后说,“而文学随后也成为了社会的一部分。”

回去后我发邮件问他新学期能不能见一面聊聊文学与社会学的关联,他同意了,并告诉我社会学本科申请文学研究生是完全可行的,“只要你为此付出足够的努力”。我上校内系统看了看下学期英语文学专业的课,找到感兴趣的一门后发邮件给教授问能不能去旁听大课,收到肯定的回复后,能感到那段对文学抗拒乃至恐惧的日子在一点点远去。

我现在还没来得及读《都柏林人》;我要读完手头的文集,还要复习寒假后的考试,要学好自己的社会学专业。我不后悔选择了社会学,因为没有社会学知识的支撑我连目前对文学那点浅薄的见解都不可能有;但这些日子我想明白的道理绝不止这一条。我敢说,那天傍晚在安静的图书馆里读完《儿子的一票否决》后决定申请文学研究生的那一刻,是我真正与过去告别的一刻,也是我真正与过去的不解、不甘乃至不堪和解的一刻。我明白了自己并非懒惰,也绝不愚钝,我不过是在路过漫长的人生路上名为“文学”的这一小段时,时区与旁人不同罢了。

世间鲜少有两样事物的时区是相同的。有些树如柳树,早早地长成,垂下三千碧绿丝绦,在风中飘荡三四十年便老去凋零;有些树如松柏,三四十岁时仍矮矮的不起眼,但只要给足成百上千年的时间,便能长成一片油油的绿荫,为行人遮蔽烈日风雨。同样,有些人二十岁就功成名就,四十岁便英年早逝;有些人六十岁从平凡的岗位上退休,七十岁才打拼出一片天地。无论柳树或松柏,都为这世间增添了碧绿;无论二十岁还是七十岁,世界没有他们的贡献都绝不会是今天这般模样。

谈起文学时我不会再因自己略为靠后的时区而羞愧了;做不了柳树,做松柏也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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